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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幸福降臨，請讓我們重逢（9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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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你希望是兒子還是女兒？』她輕輕的問。
漆黑的公園，他和她坐在路燈下的石椅，彼此都明白有些事情已經回不了頭了。
『女兒吧！』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還要問這種問題，但是他仍耐著性子回答。
『嗯，太好了。』她嘆了一口氣，『今天去產檢的時候，他們說我肚子的寶寶是女兒呢！』
其實是男是女又如何？這個生命註定要被葬送，知道了性別又怎麼樣？他很想這樣告訴她，卻擔憂她的情緒再一次潰決。
『幫我一個忙好嗎？』
『你說吧！』緊皺著眉心，他大口大口吞吐著煙霧，藏在煙霧下的臉龐顯得疲憊。對於她和孩子，他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麼。
『幫女兒取一個名字。』她說，『替我和你的女兒取一個名字。』
就算他們的女兒必須要離開，她仍希望這孩子能擁有一個名字。她知道，明天過後將再也不能擁有這個寶貝，而她希望女兒是帶著名字離開的。
『福臨。』他說，『我們叫她福臨。』
福臨，她在唇邊不斷練習這兩個字。福臨，這是爸爸替你取的名字，你要好好記住喔！這名字是爸爸給你的，是爸爸和媽媽給你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禮物。她的手始終放在腹部，感覺福臨正在揮舞她的小手小腳，彷彿回應她的呢喃。
『因為我希望她活在幸福之中，當她再次到來的時候，就是幸福降臨的時候。所以我們叫她福臨，好嗎？』
等待幸福降臨，這個孩子背負著這樣重要的使命。他們煎熬了這麼久，終究卻無法保有的這個孩子，就喚做福臨。
眼淚自她的臉龐滑下。但她不敢表露出絲毫怯懦或悲傷，她必須堅強必須勇敢，她必須面對已經安排好的催生手術。只要有任何一刻鬆懈軟弱，她強自偽裝的堅定就要動搖。
不能再猶豫不決了。她明白時間的緊迫。
『等我們準備好滿滿的幸福，我們再把她生回來，再把福臨生回來。我們不能讓福臨活在不幸當中，明白嗎？』他緊緊握住她的手，泛紅了眼眶。
她低著頭，想起超音波畫面裡，福臨小小的手小小的腳。想起護士指著福臨小小的脊椎說她發育的真好，想起那些勸她把孩子生下來的社工和醫護人員。
好多好多想法塞在她的腦子裡。
她想逃跑，想遠遠地遠遠地逃跑。帶著福臨，她的女兒，一起逃跑。
她必須找到診所安排催生，並且確定他們不會將孩子放進保溫箱。
她想死掉，陪著她的女兒一起死掉。她想繼續和女兒在一起，無論生死。
她必須扼殺孩子的性命，必須堅強面對孩子的離去。
她想陪著孩子一起長大，無論這孩子受不受到祝福，都是她的寶貝。
她必須顧慮他的感受，這孩子也是他的骨肉。
她想生下這孩子，想生下她最愛的人的孩子。
她必須捨棄這孩子，必須決定結束這一切。
她想......她必須......她想......她必須......
說不出任何一句話，她說不出任何一個盤據在腦子的句子。她只是想生下她和他的骨肉，為什麼連這一點點心願也無法達成？為什麼她的孩子要被葬送性命？為什麼她的孩子不受到祝福？這一切一切的不公平，難道就只是因為她吃了藥？難道只是因為她患有那該死的憂鬱症？
應該被奪去性命的人是她而不是孩子。福臨好無辜，她選擇了這樣一個糟糕的環境，一個這樣糟糕的母親，一個這樣糟糕的時機，於是福臨就必須被捨棄被扼殺。
她覺得好痛苦好痛苦，是她造成了這樣的悲劇發生，是她的自私造成了福臨的悲劇。
而現在，她必須決定結束這一切。不讓悲劇繼續蔓延。
『我明天就去找診所，安排催生。』她閃著淚光，『我們的女兒叫做福臨，這是你替她取的名字，等到幸福降臨的時候，就是她要回來的時候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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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幸福降臨，請讓我們重逢（10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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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間規模不大的診所。醫生很快應允了安排催生，並且為她注射了催生的藥劑，然後要她回家收拾一些簡單的衣物，準時到病房待產。
所有的過程中，她都緊咬著下唇。無論是決定催生或是注射針藥，她都咬著下唇，她必須用這種方式逼迫自己保持清醒，逼迫自己清醒的思考這樣才是對福臨最好的安排。
她的女兒，福臨。在注射催生針藥之後，能和她相處的時間真的不多了。
起碼她沒有讓自己的女兒被夾的粉碎。她這麼告訴自己，她要像全天下的產婦一樣，歷經陣痛，然後完完整整的把孩子生下來。
唯一的不同是，那些準媽媽耗盡力氣產下他們的孩子之後，能夠緊緊抱住新生的嬰兒，而她也要經歷這些痛楚，卻再也見不到她的女兒。
『福臨，媽媽要把你生下來。』針藥的作用慢慢明顯，她試著把握最後的機會和女兒說話，『媽媽要讓你當一個手腳健全的天使。』
看出她的情緒不穩定，醫師娘特意破例讓他在病房陪伴她。整夜，他坐在床邊，一手握住她的手，另一手則輕輕放在她的肚腹。
『要勇敢，好不好？』他的眼眶沒有停止過濕潤。
她什麼也不想回答，什麼也不想說。她怕自己只要一開了口就要後悔。於是她只能不停奔流淚水，不停在心中對孩子說對不起，對不起。
沒有人能睡著，在孩子即將離開的這一刻，他和她除了守護孩子最後一段時間，什麼也不能做。
她的腦海像播放電影一樣，從知道懷孕開始的喜悅，一幕一幕上映到了此刻的悲痛，她其實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，不知道自己還能勇敢多久。她很害怕，也許就在下一刻，自己就會逃出診所，或是乞求醫師無論如何要救活她的女兒。
可是這些都是不被允許的。
就算逃出了診所，催生的藥劑已經發揮作用，她的子宮已經開始收縮，準備生產。她仍然必須生下這個孩子，而沒有保溫箱的狀態，早產的孩子又怎麼能活？
乞求醫師救治這個孩子，那麼孩子要背負的命運又會是怎樣的悲劇？
除了緊緊抓住被縟逼迫自己冷靜之外，她再也沒有力氣去安慰他的悲傷。她只能深深地深深地注視著他，注視著坐在床邊照顧自己的他，想要記住他為女兒流下的每一滴眼淚。
福臨，你的爸爸好愛你。他為你哭了，你看見了嗎？
福臨，媽媽也好愛你。你可不可以不要怪媽媽？
福臨，我們都好愛好愛你，請你一定要當個漂亮的小天使，好不好？
除了等待，還是只能等待。
等待孩子出世，等待福臨變成天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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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幸福降臨，請讓我們重逢（11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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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必須離開了。接下來要忍耐的陣痛，他不能待在她的身邊繼續守護。他俯過身輕輕吻去她的眼淚。
『記住，不離不棄。』離去前，他這麼告訴她。
她倦極了，可是她不能睡。她明白福臨就要出世，她的女兒受到了針藥的影響，再也不能安穩的躲在她的身體裡面。
直到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漸遠，她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。她知道，他整夜都沒睡，一直守護著她和他們的女兒。但接下來的過程她必須自己面對，她必須獨自承受，生產過程中必經的痛楚以及與孩子永別的悲傷。
陣痛越來越頻繁。墊在她身下的床縟被汗水沁濕了，一次又一次的陣痛，都讓她覺得生不如死。
孩子正在努力掙脫她的身軀，正在努力通過狹窄的產道。
『福臨，不要急啊！讓媽媽再多陪你一會兒！』她在病房內哭喊著。
『福臨，求求你再慢一點，媽媽還想再和你多相處一段時間！』她幾乎承受不住那樣的痛楚。
聽到她淒厲的哭喊，護士不斷進來檢查產道是否已經開啟到足夠的指寬。
『再忍耐一下，第一次生孩子都是這樣，產道會開的會比較慢。』護士的語調很稀鬆平常，她們見多了無法忍耐陣痛的產婦，見多了竭力嘶吼的準媽媽。
你們不懂啊！我的孩子一出世就要死了，我希望她再多活一點時間，再多一點就好！她掉著眼淚忍受體內一次又一次衝擊，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這種折磨。
當陣痛越來越激烈，指寬卻始終不足以生產，她終於無法忍耐的大聲哭泣。
『我不要生了，不要生了！』她哭著叫著，『你不要出來啊，福臨！你出來了媽媽就不能再保護你了！媽媽不要生你，不要現在生你！』
可是一切都來不及，來不及了。她的女兒再也無法躲在她的體內，再也無法繼續安心的成長，她必須經過產道，經過護士的手來到這個世界，然後不許她哭就要她離開。
『推進產房！她要生了。』護士急急忙忙將她的病床送進產房內。
她聲嘶力竭的呼喚自己的孩子，希望她能再多忍耐一會兒，但是當她的視線看到產房裡冰冷的儀器和接生的器具，她明白，她的女兒就要真正離開她，離開她的身體，離開她的保護。
『用力一點，再用力一點。』護士操著制式的語調催促她，『深呼吸，好，再用力一點。』
突然，她感覺有股強大的力量從體內爆發開來。
『好了，生下來了。』護士一派輕鬆的說。
聽不見嬰兒出生時的啼哭，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命運將不會是新生兒，而是成為天使。福臨已經從她的身體裡離開了，她的女兒，從此不在她的體內。
『可以讓我看看她嗎？』渾身虛軟的她，甚至直不起身子。
『不要看了，這種孩子不要看了。』護士很決斷的拒絕了她，並且在她身上又注射了一些藥劑。
她明白，其實她明白。看了又能怎麼樣？既然已經決定了不讓這個孩子延續生命，看了這一眼只會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，孩子青紫的身軀是多麼不堪的回憶。
也許是耗盡了體力，也許是注射的針藥有鎮靜作用，她只覺得好疲乏好疲倦。被推回待產時的病房，護士交代她好好睡一會兒。然後在調整了點滴的劑量之後離開。
她真的好累好累，但她仍然努力維持著清醒，艱困的移動身軀伸手探取床頭櫃上放置的手錶。
『我要記住福臨出生的時間，要記住。』她定定的注視指針的位置，然後眼前越來越模糊，身軀一軟，再也沒有任何力氣支撐。
七月十四日，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。
她的女兒，福臨，成為天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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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幸福降臨，請讓我們重逢（完）
這是，爸爸寫給福臨的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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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她的不尋常表現中，發現了妳的存在。剛開始的時候，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接受妳。可是畢竟我沒辦法視而不見，每個夜晚因為妳而失眠。
曾經一度的想放棄妳，但是我卻辦不到。妳的一舉一動時時刻刻都挑動著我的心，看著妳的成長，心中開始出現每一件想為妳做的事情，想好好的規劃妳的未來。
但是很悲哀的，在我全部都規劃好的時候我必須做出放棄妳的決定。妳一定會怪我吧，原諒我的無能
2006/2/15 上午 10:15:5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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